28.

 

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,他甚至不大清楚自己在哪裡?現在又是什麼時候?往旁一摸,想拿手機,卻被禁錮於一個溫暖的懷抱──喔、泰泰。喔、出來玩。喔、小別墅──他這才一點一滴清醒過來。

 

「早安……」跟自己打招呼的男朋友,連眼睛都沒有張開的意思。

「讓我起來看一下現在幾點了。」他好聲安撫道。

「還不用起來,現在、天還沒亮。」

金泰亨睡覺時,總得抱著什麼才行。有人抱人,沒人抱枕頭,沒枕頭抱被子。士可殺不可辱,身上可沒蓋被子,懷裡不可無東西。斷然抽開,他會極其委屈地醒來,並掛著那張小狗表情,悶悶不樂好一陣子。

 

朴智旻換了說詞:「我想上廁所了。」

「嗯……沒關係。」

一陣氣結,他不滿地推了推泰亨。但對方完全不為所動,蹭了蹭,反而一翻身,將智旻壓在底下,收緊了手臂,並把頭埋在他的頸間,在人型抱枕上深吸一口氣。

鼻子的吐息好像羽毛一般,輕輕撩撥而過,正好落在昨天被吸吮狠了的那塊皮膚上。

 

平躺在床鋪,智旻伸出手,輕輕拍拍身上這人的後腦勺,好像哄孩子一般,向他耳語:「我們泰泰要起床啦。」

「嗯……」英氣的眉毛蹙起,喉嚨深處發出一陣垂死掙扎的呻吟。

「等下還要一起游泳呢,泰泰不起來嗎?」

「要……」

「那就起來吧?」

「再睡一下就好。」

 

終於拿到手機,點開,看見1435這組數字。朴智旻一愣,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。指紋解鎖後,卻發現不僅沒錯,還多了一,變為三十六分。

 

深呼吸、吐氣。

「給我起來,快三點了。」見身上的男朋友毫無反應,朴智旻氣得掐了一下他的腰間軟肉,語帶威脅:「金泰亨,起床!」

 

 

假日就應該是悠閒而美好的。

出遊的第一天,在小倆口「哇你真細心」、「我本來就那麼厲害」的一波商業互誇中,一切如金泰亨所規劃,他們搭著公車來到郊區的半山腰。

 

「哇……這邊真漂亮。」說著,智旻便掏出手機,想留下美麗的記憶。

夏末秋初,穿著一件短袖本該差不多,但位處山林間、樹蔭下,又刮著風,不免讓人突然一陣抖擻。

因為寒意而聳起肩膀的瞬間,泰亨便問道:「你有帶外套嗎?」

「沒有啊,我想說應該還好。」說完又是一抖。

「我有。」

看著貼心的男朋友,從背包掏出被捲成一綑的正藍色防風輕型羽絨衣,朴智旻吸吸鼻子,面帶微笑,口不對心地回覆:「……沒關係你穿就好,我沒有很冷。」

幸好只要離開陰影處,有太陽照射的地方便溫暖許多,打在皮膚上的熱度,好像躲在被窩裡一般舒適。

 

「泰泰,你站那邊,我幫你拍一張!」

 

狹長的石板階梯,一人在上,一人在下,仰拍的時候,腿被拉得老長,有種身高二米三七的錯覺。拍完一張,攝影師又指揮道:「你把外套給我。」

金泰亨收起擺好的姿勢,狀似俐落地褪下外衣,卻在準備離手時,挑眉問他:「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不好看?」

「沒有,只是我覺得冷了,跟你徵收一下。」他笑著回答,卻沒有把到手的外套穿上身。

 

風景確實漂亮,更重要的:這是復合後兩人第一次出遠門。風景、人像、自拍、合拍,一個不漏,好像初次踏青的中學生,什麼都要照,什麼都要跟對方分享,新奇的不得了。

原定要在森林區走走,然後繞湖一圈再返回。當他們走完上上下下的階梯,來到湖邊時,金泰亨深吸一口氣,再一臉空白地吐了口氣。

稍微快一兩步的朴智旻停下,回頭問他怎麼了?

「在這邊跟湖拍一張,然後我們回去吧!」

「你不想過去嗎?」

「沒有,我只是覺得……」眼珠子一轉,藉口才出頭:「這邊的view比較好。」

泰亨舉起手來,手指比七,合成一個相片的方框。他左右轉動,像最專業的攝影師,在尋找完美的景緻。

 

朴智旻噗哧笑了出來,然後正色,絲毫沒有同情的意味,拉著他的手腕往前。

「走吧,別掙扎了。」

「啊、啊──不要啦──」張口一呼,叫得那是一個抑揚頓挫、婉轉有致。

 

餘音繞林,三秒消散。

 

 

他們私下邀請了金碩珍跟田柾國,並禮貌性地詢問下二哥南俊──這人剛調到軍情處,忙得不得了,根本不可能外出──只不過金碩珍一封訊息送過去,問他是有空但不想參加團體活動?還是沒空但心與他們同在?

「我只是那天想去公園走走……」金南俊這才自首。

「那你就到山上走走,晚上一起吃吧。」

瞬間拍案。

 

「要不要跟那天烤肉一樣,乾脆七個人一起聚聚?」朴智旻如此提議,說出來,又笑了下,「然後我們又是要吃烤肉。」

「那我直接在群組問一聲吧!」

「早該這樣了。」

 

在名為「一起吃飯吧」的群組發出邀約後,泰亨盯著那個群組人數,想了想,補問他二哥:「南俊哥你要不要帶個伴來?」

「沒關係,我一個人也很好,謝謝泰亨。」

朴智旻拍了下他的背,力道不小,在泰亨吃痛的呼聲中,責備道:「哪有人這樣問的?」

「我怎麼了!」大大的眼睛滿滿的委屈,「南俊哥還謝謝我了。」

「謝你個全家喔。」

「他是我家人沒錯啊。」

 

 

不得不說,週日晚上聚餐是個很完美的計畫。可憐的上班族們,多少能勉強擠出這一點時間。放假的人們,也能下午提早來郊區走走。

 

「你確定嗎?」

「說什麼呢?泰亨跟智旻在上面等我們呢。」

閔玧其不再言語,和號錫搭上往山區的公車。

 

初步診斷,會觸發他創傷的恐懼因子,有血、高速、車子、救護車,但就憑號錫每天搭地鐵上下班也沒事,或許能推斷:較為寬敞的車廂空間,便不會引起他的恐慌?

抱持著這樣的疑惑,在閔玧其代他婉拒這趟郊遊前,號錫自己應下了邀約。

 

找到位置坐下,他便急著道謝:「謝謝玧其哥陪我搭車。」

「我本來就要搭的,沒有什麼陪不陪。」閔玧其頷首,對此滿是不以為意。瞥了一眼這人肉眼可見的緊張,便嘖了一聲,「先睡一下吧,很快就到了。」

「我又不累,沒事的。」

「你不睡?」玧其壓低不曉得從軍營哪個角落撬來的帽子,兀自調整姿勢,說道:「我先睡了,不看你。」

 

公車搖搖晃晃地出發。

 

可能是他確實不會害怕公車,也或許是閔玧其在身邊,給了他出乎意料的踏實感──號錫非常樂觀地想:大概過不久,他又能去重考駕照了吧?

與他陽光般的積極,一同到達的,還有突來的恐慌。

就在他最放鬆且自信的瞬間,車子恰好經過一個隧道。眼目所及的光線,一下子被收回,進入了短暫的陰影中。就在無光的角落,號錫好像又聽見不屬於這個時間的求救。

手腳一陣冰冷。

幸好隧道很快就過去。重新接觸到陽光時,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剛才忘記呼吸了。

 

旁邊的閔玧其挪挪身子,原先抱胸的手,不知何時移到中間,蓋在號錫緊抓扶手的手上。

「對不起,我……」

理應睡著的閔玧其打斷他,低喃道:「睡一下吧,很快就到了。」

 

 

閉上眼睛的號錫,毫無意外地作了惡夢──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?又有沒有作夢?因為畫面、感受太過清晰,倒好像是跌進一湖不知名的恐懼,為了避免被淹死,只能拼命打水、划動手臂,卻沒有前進半分。

 

他嗆到了一口水,才知道那不是水,是濃稠到幾乎化不開的液體,很像血,有一貫難聞的鐵銹味,但又不是紅色的,而是透明的。想要開口求救,但只是張嘴,湖水便灌進他的身體。

於是,即使最終他爬上岸,那沉甸甸的液體,還是在他體內,與他血肉交融。

 

在夢中,他像懷胎的孕婦,養育著沉重的不明體。

鄭號錫看見自己躺在床上,哪裡也不敢去,最為窩囊的那時候。又看見他起身去當兵,在海上遇到他這一生見過最特別的人。並看見他回到賽車場,因為腹部越來越脹,而擠不進狹小的賽車,只能站在賽車旁邊,和小朋友介紹場地。

那輛車子眼熟得很,是號錫在車禍中損毀的綠色愛車──而他因為肚子太大,進不去。

 

不知道孕婦會不會因為被胎兒壓著,而想要嘔吐?他不知道,但是他好想吐。

夢境的街道上,鄭號錫扶著牆壁,用乾嘔的方式,想強迫自己吐出肚裡的液體。他像清痰那樣,把舌頭後縮,用喉嚨模擬嘔吐的聲音。然後越來越大力,他甚至需要彎下腰來,把深處的噁心都吐出。

 

低著頭,瀏海遮蔽他的視線,但號錫隱約看見那裡有人。

有一個小女孩從遠處走近,她在巷頭的時候,看起來還那麼小,等靠近鄭號錫時,卻已經是亭亭玉立的模樣。擦身而過時,彎著腰的他,還是看不見她的面容。

 

「抱歉。」他第一個反應便是道歉。

「沒事,沒關係的。」

 

號錫好像在哪裡聽過這人的聲音,但又如此陌生。他猛然抬起頭來,卻不見一人。

 

 

公車一個顛簸,號錫在原位一震,清醒過來。同時,身旁的玧其拍拍他,叫喚道:「號錫,起來,到站了。」

 

醒來的瞬間,深吸一口氣,新鮮的氧氣進入肺葉,將陳舊的廢氣排出。夢裡那幾乎將人溺死的噁心感,濃稠黯淡的血液,突然被灌入新生的氣息。

窗外的陽光灑在閔玧其的臉上,好像最惡俗的吸血鬼小說那般,讓他的皮膚閃閃發光著。

 

「走吧。」他聽見玧其這樣說。

 

 

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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