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.

 

簡單梳洗後,早就過了下午三點的門檻。他們確實打算睡過早餐,但沒想到這一起床,連午餐都在夢境中爽快地度過了。

 

兩人飢腸轆轆,空蕩蕩的肚子並不允許他們現在下水游泳。

看著客廳上的碗裝泡麵,朴智旻很是猶豫不決,拿起又放下,走到廚房,又自己踱步回來,「可是馬上又要吃晚餐了……」

「你會吃不下嗎?」泰亨倒沒想那麼多,俐落地撕開封膜,倒下熱水。

「不是吃不吃得下的問題!」

「……那有什麼問題?」說完,他「啊」了一聲,張開嘴巴,又悶悶不樂地閉起,嘴唇抿成一直線。

 

金泰亨放下自己煮到一半的水,走到朴智旻身邊,幾經猶豫,才說到:「你又在減肥?」

「沒有。」他反駁得很快。

「可是你之前加班都偷偷不吃晚餐。」他扳起手指頭數落說謊者的罪狀,「有時候午餐也沒吃。」

「我沒有減肥,不是這樣子的。」他還是直接反駁,但語氣稍微弱了一些。

「智旻怎麼會想減肥呢?」

「只是突然閃過的念頭,沒有特別的原因……沒有啦,我沒有特別在減肥。」說著,他自暴自棄地向泰亨伸手:「泡麵拿來。」

然後啐了一口,嘟嚷著抱怨:「都要泡爛了,真是的。」

 

然而金泰亨來不及說那碗是他的。

 

 

相較於那些早早上山的休閒人士,金碩珍身為急診室醫生,還是得等正常下班才能趕去集合。與他一道的,還有最近因為拒絕調遷,而被重點關注的田警官柾國先生。

 

「這幾個我都確認完了,下一次巡床交給你,我要準時下班了。」金碩珍瞥了眼走廊上的電子鐘,和同事交代完,並確認自己的工作都已經告一段落,才匆匆換下醫師服,往停車場走去。

某位小孩蹲在他的車子旁邊,活像準備拿石頭刮烤漆的小混混。

他拍拍那人的後背,叫道:「走啦走啦,抱歉久等了。」

「好,等等。」田柾國舉手告饒,神色痛苦地說到:「我的腳麻掉了,現在有點站不起來。」

「……你是等多久了?」

「還好啦。」

 

上車之後,田柾國熟練地在車前面板點點點,先開好導航,再連好藍芽,用自己的手機播放喜歡的歌單──正是適合夜晚的歌曲,溫柔又抒情,美麗的女聲輕輕地唱進人心。

「這首歌很好聽。」

意外聽見車主的點評,田柾國一愣,才接話道:「呃、嗯,是我很喜歡的歌手。」

「我沒有不喜歡的意思。」金碩珍不好意思一笑,「但先換一首歌吧,我現在有點精神不濟,聽太柔的歌會睡著……」

田柾國點點頭,從善如流地換了個歌單,標準的嘻哈舞曲,鼓點咚咚咚的,輔以高速的說唱,和酷炫的混音效果。

這突來的變化,確實讓金碩珍精神一振。

「……你聽歌的取向真廣。」

 

過了一個彎道,田柾國提議:「要不換我開吧?」

「不用啦,還好。」他單手駕車,穩妥得很。眼角餘光看見那人小心翼翼的模樣,有些窩心,便改口:「回程給你開吧,到時候就麻煩你了。」

「好!」

 

 

開車的優勢,是他們能直接停在民宿旁邊,不必踩什麼十一路公車上山。

 

「都開始吃了嗎?」

 

一下車,便遇到一頭順髮垂到眼前,幾乎看不見前路的閔玧其。

他雙手拿著一鍋湯,正從建築物走出,要往旁邊的空地去。聽見金碩珍的聲音,便抬起頭來,甩甩頭,露出正常的視物空間,才回覆:「嗯。」

見到年紀比自己大的哥哥,田柾國立刻鞠躬賠罪:「不好意思久等了。」

「沒有等,直接開吃了。」

金碩珍一拍背,讓柾國起來,跟上腳步,「別理你玧其哥,我們過去就對了。」

 

烤爐旁是頭髮根本沒吹乾,只草草擦了兩下的金泰亨,和雖然乾了,但頭髮炸得像蒲公英的朴智旻。

朴智旻不耐煩地伸手,粗暴地搔搔頭髮,想讓它恢復原樣,卻以失敗告終。只能心塞地說明原由:「剛剛我們幾個都下水游泳了,誰知道吹風機壞掉……」

「造型不錯。」金碩珍比了個讚。

讓他比較驚訝的,是那個閔玧其大概也跟著下水了?

注意到碩珍錯愕的視線,閔玧其不以為意地說到:「就大家一起啊,怎麼了?」

「沒有、沒有。」

然後視線一轉,見鄭號錫也是一頭濕髮,便自認找到真正的原由,意味深長地「喔」了一聲。

 

號錫不理解這目光的意思,只當金碩珍對下午的行程好奇,便笑著說明:「民宿後面有一個小游泳池,等下你們也可以下去玩喔!涼涼的,還不錯。」

「不用了、不用了。」田柾國趕緊跳出來拒絕,「我不喜歡下水,而且也沒帶衣服。」

 

在他們聊天之餘,泰亨夾著一塊剛烤好的肉,送到大哥嘴邊。

「來吧,珍哥,啊──」

他轉過頭去,熟練地咬下。口齒不清地喊著燙燙燙,邊仰頭把肉送進嘴裡。

 

田柾國眨眨眼,將這個畫面收進眼簾,似乎不大理解。

 

 

他們先當撿便宜的食客,吃了一圈先前烤好的食物,稍微墊點胃後,才拿起夾子,加入烤肉行列。

 

但大概是兩人真的太晚來了,他們才正要開工,智旻便已經宣告舉白旗,退居食物大軍二線。閔玧其也吃得差不多,拿著酒瓶,和號錫在更靠近民宿一點的地方坐著聊天。

 

「把豬肉拿過來來,我烤一下。」

「哇。」一旁的金南俊感激涕零,趕忙把大哥指定的盤子遞上,「謝謝哥!」

金碩珍疑惑地瞧了他一眼,後知後覺問道:「喔、你也要吃?」

「……是,但我可以自己烤,哥你先用。」他激烈地搖搖頭,立刻改口。

「沒事啊,吃吃吃,快吃,不要餓著。」

「哥你也多吃一點吧。」

「我有吃,不用擔心。」翻面、刷醬、翻面、起爐,金碩珍經驗老道地處理著肉片,並夾了一塊給金南俊,「看你們吃得香,哥就覺得飽啦。」

語畢,把剩下的肉通通掃進盤子,交給在旁邊等待的田柾國。

 

南俊嚼著嘴中的肉,一邊感受食物的美味,一邊想問到底誰是你弟?

但也只是想想。

 

「珍哥,這給你。」田柾國分了一片肉出來,夾到金碩珍嘴邊。

「不要,你吃,我想吃牛肉。」

然而那雙筷子依然舉在那裡。

金碩珍這才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咬下,一邊嚼,一邊碎碎念說自己只想吃牛肉。但吞下去後,還是點點頭,跟田柾國說謝謝。

 

金南俊:哥,這是你自己烤的吧?

 

 

「不過去嗎?」

「其實……有點尷尬吧?」號錫握著背包帶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,「大家都很熟,好像只有我是陌生人,有點……」

「沒事,他們當中也沒幾個認得我。」閔玧其不甚在乎,打斷他的自哀,「多認識幾個朋友而已,在這裡生活也能彼此照應。」

「嗯,我知道他們都是很好的人。」

 

為了避免沉默,玧其繼續自說自話:「不想認識也沒關係,不要有壓力,也不是非認識不可,坐在這裡也行,下次不來了也可以,我們自己出去吃。」

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前後矛盾,即使有,也依然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。

笑意爬上號錫的嘴角,但他還不敢當面嗆閔玧其,只好套用他自己的句子回嘴:「多認識幾個朋友也好啊!」

 

玧其側眼瞥了他一眼,沒說什麼,倒是聳聳肩笑了。

 

這種進入別人朋友圈的感覺,很奇特,但也沒什麼不好,還有點開心。

 

號錫偷偷打量著閔玧其,一直存在的直覺,再次跳出來提醒他:這人大概是喜歡自己吧?

──沒甚麼不好,甚至有些開心。

 

 

這裡似乎只有他們幾人,吃飽喝足的泰亨,瞇起眼睛,悄悄地、緩緩地,將自己思維的觸手向外延伸。好像在做伸懶腰一樣,將心一點一點張開──他開始聽見聲音,更看到一些畫面:

 

有一柄雨傘,將傘下的人遮住,讓他在雨天得以休息。

有一個似曾相識的漩渦依然存在,只是不再飛沙走石。它只是在那裡,但不具備傷害性。

有一輛汽車在下過雨後的路上,水面倒映著一架飛機,在無限延伸的街道上,不受纏累地向前直奔。

有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少年,身上穿的衣服,卻從衣襬開始聚集亮光,形成三角的形狀,附著其上,黃金一般。

有一個森林的主人,已經在自己家裡預備好滿盛的宴席,揮揮手散去一部分的霧,讓林間的密徑顯露出來。

有一個人穿著舒適的衣服,躲在雜亂的小房間裡,身上有傷,但已被包紮。背後的窗戶正是滿天星空。

 

環繞一圈後,金泰亨最終收回窺視,聆聽的能力被他小心翼翼的折疊,收整成一方,放進了心底的抽屜櫃──不再執著於誰的心聲,因為可以相信每個人的笑容便是笑容──他偷偷親了一口身旁的朴智旻。

 

「你幹嘛?大家都在呢!」

他沒有解釋,咧著嘴笑。

 

夜晚時分,近處有烤肉架的火光,與三兩架起來的手機充當手電筒,遠處有街燈和民宿的燈光──是的,這裡還算明亮。現代化的設施提供了足夠的光源,讓他們可以在晚上同樂。

但比起這些電燈,金泰亨更相信今晚的七人是被月光所照亮。

 

被夜色和月亮擁抱,安穩如母腹的深眠。

 

 

 

 

回家的路上,是由田柾國開車。

車上播著原先來程沒播成的抒情歌。

 

「謝謝珍哥。」

「謝什麼?」突來的道謝讓金碩珍摸不著頭緒,但他很快地接上話:「剛剛你盤子裡的五花豬是我烤的,好吃吧?」

「這個也謝謝你。」

「……你幹嘛?」這過於滿溢出來的真摯,讓金碩珍起了渾身雞皮疙瘩,瞬間坐正了身子。

 

其實田柾國也不知道。

天氣很好,上班很順利,肉很好吃,夜路開得很安穩──坐在自己身旁的珍哥也很好。

 

「我今天很開心。」

夜晚總是讓人感傷,沉澱一整日的勞碌,或許是某種身體激素,或許是某種全人類共享的集體意識,到了某個時間點,會有一種被稱之為「感慨」的心境浮現。

「我也很開心。」金碩珍是最喜歡熱鬧的那個,他看著窗外的景色,下了滿意的結論──然而他話鋒一轉,關心到:「你不是喝酒了吧?警察不要知法犯法。」

「我沒有喝醉啦……」他嚴正反駁,也有些哭笑不得,「只是突然覺得:來首爾果然很開心。因為珍哥的關係,認識了這麼多朋友,覺得很好。」

 

「覺得好就好啊,開心最重要,要過得幸福啊。」金碩珍也沉靜下來,淺淺地笑著。

 

他是沒什麼人生觀的孩子,只知道努力,還有努力──但在金碩珍身邊,他好像找到一些和世界相處的方式。每天都笑得很開心。

 

「嗯,跟珍哥一起都很幸福。」

「你這簡直是告白了吧?」金碩珍為這直白的發言笑了出來。

「我?」田柾國歪頭,這才發現自己話裡的歧意。但他簡單地過一遍腦,感覺並不反感,便點點頭,特別認真地回覆到:「其實不知道,但應該是?」

「……哈?」

「我說:我喜歡珍哥,我們可以交往嗎?」

「……你這樣很不講道理。」

「那我做錯了嗎?」

「這不是對錯問題!」

「那有什麼問題?」

 

金碩珍啞口無言。

他感到口渴,甚至飢餓。

 

「我想要跟哥在一起,但我不會,珍哥可以教我嗎?」

 

「小心!」金碩珍突然伸手搶過方向盤,替他閃過一輛過於靠近中央的來向汽車。

兩人皆是一驚,但好歹有驚無險。

 

「對不起,我……」

「沒關係。」他鬆開握著方向盤的手,拍拍田柾國的大腿。「我教你吧。」

 

他們都目視前方,故作穩定、故作成熟,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對方紅透了的臉頰。

 


END.



謝謝你的閱讀,希望你喜歡這些作品。如果想要支持我繼續創作,你可以:


1. 按一下底部的拍手按紐,拍手五下,走過路過點一點,我就可以收到基金會發派的獎賞
2. 若想要提前閱讀連載更新,歡迎加入方格子的付費訂閱專案
3. 留個言吧!您的留言永遠是我最棒的精神糧食!謝謝你!
4. 如果害羞的話,可以在痞客邦選擇匿名留言,或者是到貓貓跟我說!

 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一個人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7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