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oomerang 遞迴(下)

 

「你們是誰,我怎麼知道你們能不能信任?」出乎意料之外,兩人當中第一個提出質疑的,不是朴佑鎮,而是看似善良天使的朴志訓。

說出乎預料,不是因為姜丹尼爾多了解他倆──畢竟他認識得不是現在的他們──只是過去應該都是朴佑鎮反對,朴志訓打圓場?

話說,他現在的樣貌也跟姜丹尼爾印象中不大一樣,好像更柔弱無害了一些,如星辰眨落的眼睛此刻也只是平板的深褐色,但丹尼爾沒有不識相到詢問他是不是化形成誰了,只能聳聳肩回答:「我也沒有要你們信任,只是大家都在監牢裡,為什麼不一起逃出去呢?」

「我又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上面派來的?釣魚執法?」

「他們不是。」結果是朴佑鎮拆了自家台,並拉著朴志訓就想往前走。

「你幹什麼?」志訓被他嚇到,接觸對方的那塊皮膚,閃過一陣銀灰色的波動鱗光,但又很快歸為平靜。

「我說:『可以走』,還不趕快出發?」他強硬地拽著志訓手臂。反倒是邕聖祐急著想上前勸阻,讓他動作小心一點。

 

又是一陣細碎的光芒閃爍。

見狀,朴佑鎮趕忙鬆開手,把前臂異化成一方堅固的盾牌,縮起脖子,將頭和肚子護住──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。從盾牌探出來,才看見朴志訓只是轉了轉手腕,一臉無可挑剔的可親可愛。

朴佑鎮嘟嚷了幾句「不按常理出牌」。然後抬眼,看見因為臨時的騷動,而下意識把邕聖祐護在身後的姜丹尼爾,笑了一聲,而後語速頗快地解釋:「現在唯一跟獄方在一起的是大輝,沒有這兩個,他們不是間諜。」

 

「大輝?李大輝?」姜丹尼爾吃驚地睜圓了眼睛,「他也在這個監獄?」

「對,李大輝,他跟我同個學校的,社團學弟。剛入獄就被挑選走了,大概因為是精神系的吧?」朴佑鎮話說得快一些時,家鄉的口音便跑了出來,「你認識他?」

「……算認識?」

 

 

姜丹尼爾不知道要湊齊多少人才算逃獄成功,但他知道這個過程不應該有人死去,不應該有人犧牲。

他每次都以失敗告終。

反反覆覆,他幾乎忘記自己逃了幾次獄?又失敗了幾回?

 

每每倒轉回的時間點也不大一樣,人員多,變數雜,他除了猛衝直撞外,也不知道能怎麼辦?

基於他Ω級的異能,他可以不受時空逆轉的影響,依舊清醒地執行任務,但他偶爾也會懷念小隊裡有那幾個聰明人幫忙出主意的時候。

 

但不論是哪個時空,他都不知道李大輝也在監獄裡……

 

 

「你們到底在做什麼?為什麼朴佑鎮把我供出來了,真是的……」

 

聽見腦海裡的聲音時,裴珍映沒有回應。在這人面前,他習慣沉默。

 

「A棟的河成雲也溜出來了,有他在應該能躲過絕大部分的監控。」

「那個B棟的金在奐很厲害,我一進入他的腦袋就被發現了,他還知道我是誰。」

「黃旼炫醒著,如果你現在睡覺,可以免於他的夢境操控喔,要試試看嗎?」

「不回答我就算了,唉,我也只是隨便講講,你睡覺了誰跟我聊天呢?」

「話說我知道你信任的那個姜丹尼爾現在在哪裡,雖然是Ω級的強度,但他的能力不明,看起來也不像你說得那麼強。」

「你覺得獄方過多久才會發現他們的行動呢?應該快了吧?」

 

大輝其實也不期待珍映的回應,叨叨念念也只是習慣性的分享。

直到最後,他才問到:「你也打算加入他們?」

「我們會一起出去的。」裴珍映終於正面回覆。

「『我們』?」

「嗯。」

「不是你們自己想逃跑嗎?說什麼『我們』。」

「你不跟我一起出去?」珍映皺起眉頭,不是太明白對方的意思。這種鑽牛角尖的小心思,一向不在他的理解範疇內。

 

「啊……是這樣啊。」他說:「我明白了。」

「明白了什麼?」

這回換李大輝不理會裴珍映的問題,逕自說到:「那我也來幫忙好了。」

 

 

其實吧,姜丹尼爾曾經成功過一次。

 

 

「誰在那裡?」

「欸欸欸別激動,我啦!來交接的。」轉角過來的獄警趕忙舉起雙手,向在地下室負責監管「不法者」的同事告饒,並解釋來由:「隔壁棟出亂子了,說是有變種人趁自由時間到處亂跑,不見蹤影。」

「嗯?」

「我是隔壁棟的新人,被罵說我留在現場也是添亂,不如讓我來這裡接替前輩的工作,讓真正厲害的人上去幫忙……不過那些變種人」預警亮出身分認證,並繼續往前走,靠近監牢。

然而這沒有讓對方放下絲毫戒心:「如果要調換工作,長官應該要直接傳訊給我,不是派我不認識的人來遞話。」

「好吧。」腳部緊急剎停,但還是一臉不甚在乎的模樣。摸摸後腦杓,似乎對此很無奈,「那也先別趕我走,我回去要被罵的。讓我在這邊等一下,長官的命令應該很快就會傳過來了。」

「閉嘴!」

「好好好……」

 

這時,一聲響指,後方便傳來爆炸聲。

新來的獄警尖叫著蹲下護頭,前輩則經驗老到地舉起槍面朝來向──然後,相當於一塊磚頭的方形硬物,從背後直直捶上他的腦袋。

 

「你的演技怎麼退步了?」

「你敲暈人的方法怎麼那麼沒新意?」

 

銀光閃爍,蹲在地上的人,仍穿著獄方標準的制服,但面部變回朴志訓那張白白淨的臉,眼睛一眨,星光點點。

 

朴志訓和朴佑鎮相識而笑,笑得可傻了。

「合作愉快。」

「果然我們在一起,就可以辦得到。」

 

 

「我們可以……」

「不行。」李大輝聽都還沒聽,便先一口否決朴佑鎮,他頭疼地皺起了眉頭,「我的幻象沒有那麼強,在引開敵人的注意力之前,你就會被發現了。」

 

聲東,然後擊上下左右南北西,那是他們屢試不爽的伎倆。

不只是誘敵,在潛入、臥底上,朴志訓都同樣優秀得令人害怕。

甚至當對手已經熟悉他倆的計畫,選擇率先攻擊朴志訓時,也會驚訝地發現這個以化形聞名的變種人,單體格鬥一點也不弱。改換體型大小、變化出翅膀、化手為刃等等,他將自己的能力運用得淋漓盡致,各種難以想像的花招,都能成為志訓最強的武器。

 

所以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死。

 

「志訓哥不在了!冠霖也不在了!智聖哥也還沒有消息!旼炫哥不知道還能保持清醒多久?聖祐哥的手也──」

「我知道。」朴佑鎮神情堅毅地看著桌上的建築剖面圖,制住了神經繃得太緊,而有些崩潰前兆的李大輝,「我都知道。」

大輝吸吸鼻子,終究是忍住了,沒讓眼淚奪眶。

 

「逃跑吧。」在困境當下,朴佑鎮越發冷靜,反倒一眼看穿局勢:「這場我們輸定了,先回去找成雲哥會合。」

「我們……」

「這不是你的錯。」靠著異化變體和肢體硬化,他是實打實的肉體搏鬥類,一向不帶武器。但這回也多塞了兩把槍在身上。「我們走吧。」

 

 

這回姜丹尼爾好像什麼都沒做,他沒指揮作戰,也沒打到幾場架。

他從頭到尾只記得握住邕聖祐的手。

 

有點誤打誤撞的,竟然就來到了這一步?

 

把敵人落倒在地,再手掌稱地,抬腳踹開另一個試圖偷襲的警衛。姜丹尼爾在地上一個打挺,便又重新站好,跟上隊伍前進。

 

煙霧是信號。

穿過屏障,走道的那端是另一棟樓的逃跑犯,也是姜丹尼爾最熟悉的那些人。

河成雲大手一揮,濃濃的雲霧屏蔽了對方的視野。休息中的獄卒,因為美好的夢境,暫時不會被警報聲吵醒。執槍的敵人們,在大腦被幻覺支配時,熱血沸騰地自相殘殺著。彈指之後,監視器、探照燈通通爆炸失靈。火燃成壁壘,隔絕了敵人的去路。

至於會讓他們痛苦不堪的電擊設施,在更早之前,便已經被從上到下全面解除了。

 

「往這邊走!」

這根本不是姜丹尼爾的成功,他只是想出去,想帶大家一起出去,就這麼走到了這裡。

 

「裴珍映!」站在監牢門口,李大輝抬頭,剛好能看見那人的牢房,便大喊到:「我已經出來了,你還不趕快下來!我們要一起出去!」

 

金在奐也愣愣地看著那邊,他的意識跳到更遠的未來。

 

 

其實姜丹尼爾一次就越獄成功了。

他是Ω級的變種人,在接近免疫所有能力的同時,他還有超越一般人的感官、體能、力氣、速度,又有誰攔得住他?

──然而攔得住其他人。那次經驗,極其艱辛,他們一行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,並對能力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。

 

後來共組了一個傭兵團,並加上後來進入的大輝、珍映、冠霖,在這個人間煉獄中夾縫求生。

 

在發現那次任務是一場惡意的陷阱時,他們已經失去了一些成員,並難以脫身。姜丹尼爾收到朴佑鎮和李大輝也必須緊急撤退的消息後,隻身去找了裴珍映。

「裴老弟,你是體能強化的β級變種人對吧?」他坐在他身邊,如此問到。

裴珍映點點頭。

「在奐說,你其實有第二個能力,是Ω級的?那什麼?改寫歷史?」

裴珍映想了想,似乎是打算搖頭,但深思後,還是點了點頭,並開口解釋:「可是我不記得。」

「也是。」

 

變種人的能力和大腦、意識越有聯繫,便越難以控制。

李大輝需要時刻防備被外界的聲音入侵大腦,精神壓力極大。

黃旼炫分不清現實和夢境,活得熱情而疏離。特別珍惜身邊的人,又不免揣著不安。

金在奐擁有時間系的能力,他的意識永遠跳躍在過去、現在和未來,看似萬能的預言家,卻也同時有個人時間觀紊亂、難以溝通的毛病,常常做出匪夷所思的舉動。

 

還有裴珍映,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能改變歷史,卻永遠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。

 

就好像卡式錄音帶已經寫滿音樂,若要重新再來,只能把磁帶拉開,破壞原有的東西,變回空白,才能再錄一次。

一旦時空逆轉,他自己的時間也會被改變,他永遠不會記得自己拉開了帶子。

 

「你要回到接任務之前嗎?」

「不。」他搖搖頭,提出一個更瘋狂的提議:「你幫我好嗎?讓我回到我們都還在監獄裡的時候。」

「監獄?」

「對、我之後才知道你跟我都被關在那裡。」

 

「如果我可以做得更好一點,大家就可以一起出來了,還可以不要受傷。」不像戰鬥時的姜丹尼爾,此刻的他沒有英姿颯爽、眼神鋒利,他坐著的時候顯得特別矮,寬大的肩膀失落地垂下,似乎沒了力氣。

「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?」

「也行。」他笑了下,嘴巴微微張開,「我還希望我們可以成為最強的Team呢。」

 

 

聽到李大輝的叫喚時,裴珍映知道是時候出去了。人都到齊,只要他開門,他們就可以一起離開這裡。

 

「等等。」這時,有另一個聲音讓他停下,「你也可以逆轉時間。」

他停下腳步,看向空無一人的房間。

 

「出去會面臨什麼?又怎麼保證大家都能活著?」

「你難道不想回到那個大家都在乎你,全部人同心協力的過去嗎?」

 

裴珍映不曉得那是誰的聲音,但那也不重要。

「英雄不會那麼做。」他回答到:「我是英雄。」

 

然後離開,結束了這場遞迴。

 

 

END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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