窟的第N個狡兔

04

「誰也不曉得昨晚發生了什麼事」──這句子太過爛俗，聽起來像酒後亂性的藉口名句。

但他們只有喝可樂而已。

更何況田柾國未成年，借給金碩珍三顆膽，他也不會──甚至不是「不願意」或「不能」，而是根本沒有考慮過此可能性的「不會」──對他做任何事。

只是事情發展得太快，確實就像加了蔓陀珠的碳酸飲料，積蓄的能量一飛衝天，不帶任何緩衝。

※

精緻剪輯版的QA會放，這個聊天型的田柾國也打算放。

小孩子才做選擇，大人全都要。

田柾國雖然才十八歲初，但也是成熟有為的大人了──雖然不確定有多少人會贊同這個觀點，但總而言之他是如此認定的──精緻剪輯版他放，話家常也要放！不是說影片關聯性越高，越容易吸引觀眾駐足嗎？

圓圓的腦袋瓜兒轉呀轉，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，正拼命找著各種理由，試圖合理化和珍哥一起的拍攝行程。

離開餐廳前，金碩珍說他請客吧，當作歡迎田柾國來首爾。前輩付帳，後輩沒什麼好搶的，但也還沒有理所當然到坦承接受的程度，自然又是一番推拒──應該是這樣的，但田柾國太不善言詞，只來得及啊啊兩聲，金碩珍就已經刷完卡了。

「你家往哪走？」

「啊……」田柾國才剛搬來首爾沒幾天，沒辦法立刻流暢地背出地址。

在他趕緊翻手機紀錄的空檔，金碩珍想到了什麼似地「呀」了一聲，然後雙眼放光地盯著田柾國，興奮地問道：「你有玩過Switch嗎？」

「Switch？沒有。」他是忠實的PC玩家。

「QA之後再拍！要不要來拍一個Switch的對決！」越說越覺得有道理，他開心地拍拍田柾國，暢快地描繪著藍圖：「上次跟你拍的影片太丟臉了，而且跟你的頻道氣氛不合，我看底下很多你的粉絲都不是太開心，不如我們玩個真正有技術的遊戲，一洗前面黑歷史！」

一聽這話，也不管什麼影片關聯性、QA重磅feat之類的策略，田柾國立刻點頭稱是，應了下來。

於是上了珍哥的車，一路往他家前進。

田柾國坐在前座，腿並得緊緊的，小腿交疊打叉，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，又深怕碰髒了什麼東西。但這輛車裡面沒有刺鼻的皮革味，而是有一股食物的味道，充滿生活的氣息。這令柾國不自覺地鬆下了肩膀。

他又把攝影機拿出來，透過車窗，捕捉一閃而逝的街景。

「這麼暗拍得到嗎？」

「嗯、可以。」

「話說你又不是生活Vlogger，怎麼這也要拍？」

跟Vlogger勉強沾上一點邊的生活類頻道主還在專心開車呢，怎麼反倒是遊戲頻道的Youtuber在拍生活空景了？

「我……還滿喜歡剪輯的。」田柾國眼目仍放在外頭，專心維持手部的平衡。或許正是因為如此，不必正眼看著金碩珍，說起話來就平穩許多，「到首爾之後，覺得有很多想拍的，就拍了。」

「很好啊，保持對拍攝的興趣很重要。」方向盤打了個彎，他們轉進巷子，差不多快到金碩珍家了，「這行啊、做得開心比什麼都重要。」

「嗯！」

鏡頭不知道什麼時後起，轉而拍攝金碩珍的側臉。

駕駛起先沒有察覺，直到眼角餘光瞄到時，才低聲悶笑，嘴上說著「不是吧」，然後用空著的一隻手向他比了個YA，再收回，專心開車去。

※

說是金碩珍的家，其實更像他的工作室。

門廊處堆滿大大小小的娃娃，還有一個釘著各式拍立得合照的照片牆。轉角過去是平時拍攝的地方，那面木紋壁紙的背景，田柾國看著眼熟。再進去些，有兩張相對的大桌子，一張分隔為兩個工作區，另一張則擺放一台電腦，還有幾隻馬力歐的玩偶。

「旁邊是廚房，存放我跟剪輯師吃的零食，我們攝影助理不大吃這些，所以沒有買他的。喔、最最裡面的房間是我的臥室，不開放參觀哈。」

一直感覺他們都是Youtuber，應該差不多吧？直到這時，看見對方在寸土寸金的首爾，承包下單層的房子，還有完善規劃的空間、明確分工的團隊，田柾國不免驚訝地張大眼鼻口。

這似乎是田單人工作室無法想像的陌生世界。

可是這些並非他們前來的目的。

「我設定一下螢幕錄影，剩下的部分用你的攝影機拍吧！」金碩珍如此提議。

金碩珍三兩下開了拍攝區一旁的大電視，從馬力歐紀念款包包中拿出手把、腕帶，組裝好後，開心地交給田柾國。田小國這也才從人跟人的巨大差距中，回到再熟悉不過的遊戲世界。

金碩珍的遊戲庫大得可怕，但各個遊玩時間都不長，顯然是個買著屯灰的倉鼠型玩家。

「要玩什麼？」

「馬力歐賽車！」脫口而出後，金碩珍才義正詞嚴的解釋：「這也是技術型的遊戲！」

「好。」田柾國沒有反駁他，反倒接受了這個提議。

他們先後玩了馬力歐賽車、馬力歐派對、耀西的手工世界等一系列水管工衍生作品，在田柾國不小心破了200cc挑戰賽的新紀錄後，金碩珍開始了騷擾戰術。

「來挑戰一邊玩遊戲一邊回答問題吧！」

「不行！」田柾國發出悲鳴，但沒有任何用處。

他的影片之所以是走純技術流路線，不僅是因為他有那個本錢，還有因為他一旦專心投入遊戲，就會安靜得完全不說話。

金碩珍哪管那麼多？三兩下從田柾國的攝影包內翻出問題卡，在開始新的一局時，繼續晚餐時間未完結的問答活動：「來來來、小蔡問你說：『JK為什麼會當youtuber？』」

「啊、啊啊，因為、啊！」專業的玩家臉上閃過慌亂，他笑到僵硬，激動得整個人都隨著賽道一起轉彎，但還是很努力地回答：「原本只是放剪輯上來，啊！然後！啊、哥！你不可以趁機超車！就是，呃、然後……」

金碩珍笑得不亦樂乎，趁著直線跑道，用腳趾夾起紙片，扔到一旁去，然後側過頭瞄了一眼下張卡片，繼續追加詢問：「企鵝鵝企問你：『JK要不要使用看看噗浪呢？』」

「PASS！不知道！」

吃到紅龜殼道具的田柾國，並不急著把東西丟出，而是長按道具鍵，讓角色把道具放在車尾，防禦來自後方的攻擊。他一個內切，進入加速賽道，把前面的電腦角色給超了過去。

眼見情勢不妙，金碩珍腳趾一翻，又換了下一題：「AyYo……什麼HMB的，說：『歐巴真的好帥好可愛！太喜歡你了該如何』……啊！PASS！這個不是問題！告白不算！」

為了看ID，不小心錯失吃道具的機會，金碩珍發出扼腕的哀鳴，先專注跑賽道一陣子，然後才繼續問到：「垃圾食品製造說：『Baby shark dududududu』──什麼啊？不對！這也不是問題！啊啊啊啊──」

害人不成反害己，金碩珍握著手把的手氣到顫抖。

重新掌握節奏的田柾國心情甚好，甚至搖擺身體，輕輕哼著那首知名兒歌。

大獎盃賽是四輪一局。跑完一場，田柾國的嘿呵第一，金碩珍的小馬力歐第三。

金碩珍害人之心不死，趁過場動畫期間，他重新篩選了一批問題卡，決心要騷擾到底。

「老思機問說：『下次JK可以和Jin一起拍片開箱情趣用品嗎？』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？」

「會被Youtube下架！」田柾國一個押車甩尾加速，全程乾淨俐落。

「BabyG問：『歐巴你將近40個藍芽喇叭哪裡去了？怎麼只剩下 JIN偶吧送你的那個？』……哈？」

「都丟了！」

田柾國玩得太專注，以至於回答得太直覺。

這反倒讓金碩珍愣了一下，一個不小心衝出賽道──200cc的模式沒有自動駕駛，很容易衝離跑道。

第二局還是田柾國第一，但金碩珍靠最後的火箭道具衝到第二，積分現在一前一後。

第三局金碩珍安分了些，倒是靠藍龜殼把田柾國從第一名砸下來，成功上位。兩人平分。

最後一局，碩珍也不唸問題卡了，非常認真地玩遊戲，搶了超級星星，更用食人花輾平週遭敵手。繞到第三圈，從飛行模式回歸地面後，就只剩下最後一段衝刺，便要分出勝負了。

就在這時，他開口問到：「地方的姊姊問：『如果可以選一個的話，想要獲得Jin的什麼東西呢？』快回答！」

「啊啊啊啊啊啊！」現在這個分秒必爭的直線衝刺哪容得了大腦思考？

田柾國整個人從跪坐變成單腳跪立，待跑過終點線後，大喊一聲「YES！」然後在狹小的空地，一個漂亮的轉圈，然後才指著金碩珍回答：「勝利！想從珍哥手上奪得勝利！」

「啊啊啊啊啊──」最後一秒還是沒能超過對方，金碩珍氣憤得大喊，顫抖的手似乎要摔手把了，但還是冷靜下來，哭喪著臉嘟嚷：「給你給你、都給你啦。」

「好！來檢查影片！」都起身了，田柾國乾脆繞到攝影機後，按下停止錄影。

時間也晚了，雖然心有不甘，但金碩珍也坦然接受這個事實：「有空再來比一次！好久沒有人陪我玩Switch了！」

「好啊！」

雖然兩人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，但講到遊戲，就似乎瞬間拉回同一個水平線。

最後也是由金碩珍載他回家。

沿路上，田柾國已經完全不會緊張了，兩人嘰哩呱啦天南地北的聊著有趣的事。

然後講到了今天的影片該怎麼辦：

「發在你的頻道吧？畢竟是遊戲。而且還有QA呢！」

「可是是在珍哥的工作室拍攝的！」

各說各有理，最後金碩珍拍板：「我們創一個頻道吧！專門拿來發這種生活加遊戲的廢片！」

田柾國哦哦哦地表示很有道理。

於是，他們湊在一起，用手機──甚至不是筆電──創了一個新的頻道，名字取得非常隨意，叫「五歲代溝」。

「這樣之後要怎麼自我介紹啊？『大家好、我是五歲！』和『大家好，我是代溝！』嗎？」

「……為什麼要自我介紹？」

「呀、你是不是沒有看我的影片？生活頻道最重要的就是開頭形象塑造，自我介紹就是一個頻道的品牌！」

前輩說得很有道理，但田後輩不打算理他：他在確實執行「代溝」的任務。

※

誰也不曉得那晚發生什麼事。

衝動消費要不得，衝動搭夥也要不得──但是不衝動一下，又怎麼會當上Youtuber呢？

一路走到現在，不是靠縝密的計畫。更多是仰賴美感、喜惡的直覺，以及「先做了再說」的一股熱情。

──這樣的感覺很好。如果沒有了該怎麼辦呢？如果一直都這樣就好。

下車和金碩珍到別前，田柾國如此想到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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