窟的第N個狡兔

13

大火在凌晨時分歇下。

畢竟是長年積雪的地方，待城裡會咒語的人，安撫下靈界騷動的精靈們後，剩下滅火的部份便迅速就位。

然後收拾善後的工作，不曉得何時才能結束？

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，金碩珍深呼吸，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。閔玧其到現在還沒回來，但他管不著，也不想管。一路忙活到現在，他吹響口哨，想叫狗狗回來，然後趕緊去補眠。

喚了幾聲，牠還沒過來。

「找誰呀？」

「我家的狗狗。」他笑著跟旁人解釋：「牠半夜衝去幫忙救火，比誰都起勁，現在也不知道去哪了？」

碩珍也不急，知道現在太混亂，可能一時沒聽見而已。

所以他邊走，邊沿路喊著牠的名字，看這隻熱心助人的狗狗，是到哪兒去了？

但是在走了大半北城，都還沒聽見愛犬的回聲時，金碩珍皺起了眉頭。

從小到大，牠最是黏人，雖然熱衷於外面的活動，但忙完之後總是迫不及待地回來找主人。牠也開啟過靈智，實在沒什麼好擔心的，所以碩珍習慣了這種半放養的模式──但牠很少像今天這樣，事情都結束了，還不回金碩珍身邊。

一道閃焰──滅了一整晚的火，現在看到火焰總有些心驚膽跳──閔玧其現身在金碩珍面前。

兜帽落下，露出他白色的頭髮和皮膚，在清晨的陽光下有些刺眼。

那隻蒼白的手握住金碩珍的手腕，兩人瞬間被火焰包圍，然後一陣頭暈腦脹，眼前一晃，來到了北城郊外──正確來說，黑森林。

這裡也被大火焚燒，地面皆是黑色碳粉痕，有些樹木癱倒，有些直接被燒成了灰，盡是一股難聞的嗆鼻焦味。

「哥、幫我。」

「欸？」

金碩珍還沒來得及消化，就被中心的場景吸引住目光：兩個鎖靈陣，將兩團生靈困在那裡。靈魂非常虛弱，連掙扎都沒有，僅是靜靜地躺在那裡。

「你在幹嘛……JK？」

「撐著。」閔玧其完全沒有解釋，而是把一團紙塞到金碩珍手中，說道：「鎖靈陣給你，輸入法力，維持好，我把他們兩個叫回來。」

金碩珍愣愣地接過，並這才注意到，地面除了燒焦的痕跡外，還有用血畫成的不明圖案……不、不能說不明，他看過的，雖然只有瞄過一眼，但他看過，那是閔玧其研究已久的……

突然口乾舌燥。

金碩珍認出躺在地上的靈團是誰：一個不認得，但一個是JK。

他遍尋不見的愛犬JK。

JK是他剛開始學咒法的時候，在王城撿來的小狗。父母不喜歡他養寵物，但看在他認真學習的份上，還是答應了。金碩珍每天帶著JK上下學，這隻狗也聽話得很，除了有點愛吃過頭之外，一直都是他最好的夥伴。

在自己進階時，也讓老師幫本來就挺有天賦的JK開了靈智，一人一狗更加默契，就連出任務也會一起去。

金碩珍不知道JK怎麼了？他沒有看見那隻黑毛狗狗的屍體。甚至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。

但此時此刻，牠的靈魂正虛弱地蜷縮在鎖靈陣內。

牠是……死了……嗎？

金碩珍眨眨眼，有些不可置信。

「我現在開元靈轉換陣，把他們帶回來，哥如果不配合，就盡管放開鎖靈，你家狗的靈魂會直接溢散，然後死掉。」

半是說明，半是威脅。

金碩珍當然繼續維持著鎖靈陣，但皺著眉頭，也飛快地回應：「你先做該做的，之後再跟我解釋。」

「你……」

「我沒有贊同你，但先把這個法陣完成。」

醞釀已久的的威脅、恐嚇，被閔玧其悉數吞進肚子裡，終於專心致志在這個高難度的元靈轉換上。

因為是由閔玧其驅動，所以環繞著的法陣上總不時併發出一點火花。

元靈轉換，其實相當於起死回生。

百年以來，不是沒有人動過召喚死者的念頭。

人類生來歸屬元界，但身體仍有一部分靈界的因子，譬如靈魂，所以他們能和靈界的精靈溝通。只是人死、軀殼亡，薄弱的靈魂立刻消散，根本無從掌握。

閔玧其面無表情，拿起小刀，劃開自己的指尖放血，以鮮血驅動陣法。隨著他語速極快地喃喃唸出咒語，精靈們被迷惑住，開心地吞食他的血──鮮血、精靈、鎖靈陣內的靈魂，被法陣串聯在一起。

當精靈一點一點把他的血蠶食為靈界的存在，鎖靈陣內的靈魂就一點一點獲得元界的能量。

看到此景，還相信閔玧其是單純的祭巫，金碩珍就把這些年的學識都餵狗了。

能用自己的血液直接跟精靈溝通？這人絕對是半子，而且依外貌判斷，十之八九是白子。

狂熱的祭巫喜歡模仿白子：白髮、避陽的黑袍，久了，大家看見黑袍先想到的反而是祭巫，而非最開始這套穿著的白子。

是的了，白子。

也只有本身就是二界居民的半子，才有可能施展元靈轉換這種天方夜譚的咒語。

然而在法陣的催促下，精靈們越來越餓，想吞食更多血液，於是順流而上，找上閔玧其，以及他流出鮮血的傷口。

──這終究是一個倉促、未完成的研究。

「玧其？」

對方不發一語，但臉色相當難看。

「玧其？我可以做什麼？」

他咬緊了牙根，什麼話也沒說。

金碩珍急了，朝他大喊：「我不是半子，放血有用嗎？有用的話我立刻放。」

閔玧其還是什麼也沒說。

「說話啊！回答我！你需要我放血嗎？」他語氣嚴厲，帶著年長者的威壓，卻又好像在與他商量一般。

「……好。」

最是怕痛的人，立刻拿起隨身的劍刃，劃開自己的手。

金碩珍的臉瞬間慘白，嗷嗷大叫著喊痛，眼淚都飆出來了。但一邊哭，一邊堅定地將手舉起，把鮮血放入陣中。

人類的血對於精靈而言沒有這麼大的誘惑，但與半子的香氣混在一起，閔玧其又用上一些祭巫獻祭的手段，便讓那些貪食的精靈分散往另一個方向進食，大大減低了自己這方的壓力。

然而召喚來的精靈數量不夠，他們吃飽喝足後，便擺脫了陣法，讓血液的轉換效率快速下滑。

閔玧其神色一凜，只能盡快唸出咒語，將陣法草草收尾。

結束時，法陣炸出一陣火光，原先已經滅火的黑森林，又有數株樹被波及而燃燒。

閔玧其啞著嗓子說：「撤掉鎖靈陣。」

待撤去陣法，只見一個黑髮的幼兒咻地出現在金碩珍懷裡。

「JK……？」

金碩珍有些困惑，但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狗狗。

另一個卻是空空如也。

金碩珍抱著那個孩子，小心翼翼地偷看閔玧其的表情。

只見他退去平常的兇狠和冷淡，此刻也是一臉茫然。

「裡面原本是……」

「木靈。」他回答。

「那這是……」他不敢說出「失敗了」這幾個字。

閔玧其搖搖頭。

「成功了，我感覺到他的人型才結束陣法。」可是現在卻不見蹤影？

他有些焦躁，用嘴巴咬住指甲皮，但忘記了上頭的傷口，所以一陣吃痛，然而又止不住地低聲碎唸：「為什麼會不見？連狗都回來了？陣法有問題嗎？是血的成分嗎？還是少了人魚的聲音就不行？」

太多不確定因素了。

當他來到黑森林，卻見木靈的本體樹木正熊熊燃燒時──來不及驚惶，他就先一步落下巨大的鎖靈陣，將這一帶靈界的生物牢牢困住，不讓死去的精靈消失在空中。

經過篩選，他找到木靈死去，卻被自己困住的靈魂。

不、這不算死，靈體尚在，雖然已殘破到無法修補，但只要把他轉換為元界的生物，便可以用肉體溫養虛弱的靈體，賦予新的生命。

途中，他順手一拉，把那個明明救了小孩離開火場，卻被急著逃命的人類反鎖屋內，在濃煙中奄奄一息的狗，也用鎖靈陣困住。

只要這樣做，金碩珍大概就會願意淌這趟渾水吧？

閔玧其不知自己是突來的良心？又或者是功利的計算？但總之、他這麼做了。

然而為什麼連那條開了靈智的狗都能擁有人型？木靈卻消失不見？

那個精靈在哪？

「如果剛剛確實有成功，他會不會是……就、傳到其他地方去了？」顛了顛懷裡的小孩兒，金碩珍推測：「剛剛JK是直接傳到我這的，那木靈會不會化形，然後去其他地方了？」

「但他的本體在這。」指著那個燒到快看不出原型的樹。

「……欸等等、玧其你的頭髮？」

白子天生白膚、白髮，連眉毛也是白的。但陣法結束後，他的頭髮卻轉為黑色。

「沒什麼。」他皺起眉頭，有點不自在，用兜帽重新遮住自己的頭髮。

「該不會我的頭髮變白色吧？」金碩珍抬眼，試圖去看自己瀏海的顏色。

「沒變。」閔玧其代替回答。但想了會兒，還是補充說明：「但可能會有點變化，你最近不要出任務。」

「沒事。」金碩珍說：「如果我之後出了什麼問題，就叫這傢伙養我了，他得負責。」

※

小憩了一晚，他們收整行李。金碩珍確認自己的傷口情況後，便準備出發。

「哥，我帶你去北城。」田柾國說，聲音扁扁的，不是太開心。

金碩珍有些恍神：哪時看過這孩子那麼委屈的樣子呢？

大概他真的做錯了什麼吧？

但又有什麼辦法呢？

說田柾國是自己一手養大的真一點不為過。雖然因為是法陣轉化出來的身體，長得格外快速，兒童期沒幾個月就一口氣躍至青春期，直到他長成和生前差不多的歲數，成長的速度才稍微趨緩。

田柾國生來是純粹的元界身體，一丁點兒施法的能力都沒有。但頭好壯壯得很，完全不枉費金碩珍當時流了一地的血。

所以說啊、他跟田柾國欠閔玧其一筆。

即使小孩兒不樂意，現在也必須去北城一趟。

TBC.

啊、終於把號錫跟柾國過去的故事講完了。
前面埋很久的梗，諸如田柾國記憶&時間感混亂、好像看過閔玧其、記憶中玧其不是黑髮、被說成狗、碩珍說玧其是不一樣的祭巫、玧其說碩珍換養鳥了啊（因為之前是養狗）、玧其一直在尋找某位精靈、碩珍身體的問題之類的，都是因為這件事。不曉得大家當初就看出來了？還是仍然一頭霧水？

不知道，我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看這篇連載。
還有在看的可以揮揮手讓我知道嗎？

總之就，繼續寫吧。北城篇結束後應該就可以收尾了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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