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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個半小時多的手術一結束,金碩珍臉色蒼白地下了診間。實習醫師倒是貼心,問需不需要替他買午餐?他笑著回這都下午茶了吧?然後請對方幫忙從醫院住院部的美食廣場帶個便當。

 

「好餓喔……」

和碩珍一起進手術房的同事,只能嚼著巧克力棒補充能量,不知道是出於佩服的感慨,或是略帶調侃的問:「剛看完血肉模糊的畫面,你還有胃口?」

「心累,需要大魚大肉撫慰。」

「……不理解。」

「我可是專業的。」金碩珍明明沒甚麼精神了,還硬是有氣無力地炫耀:「我不會因為手術台上的畫面,而影響到我的食慾。該吃就是要吃,這樣才能繼續工作。」

 

便當送來後,他從抽屜裡拿出環保餐具,準備用餐。

「不是吧?你還自己帶筷子?」

「有什麼不好嗎?」牙齒輕咬著布袋,將筷子抽出,優雅之餘,又粗暴地把繡布用力往旁邊扔去。

「沒、沒有……」

「哇、這個。」嚼食著醫院簽約廠商的便當,金醫師下了診斷:「這真的是,怎麼講呢?熟透了的米,在火堆旁邊跳舞,跳到火都熄了,只剩下灰燼,然後他們就地躺下睡覺。」

「……什麼意思?」

金碩珍終究不是喜歡批評食物的人,睜大眼睛看著對方,感慨完畢,便不多言,還是努力把東西吃了下去。

 

能在急診室看到的,與其單純說是生老病死,不如命名為人生百態──有可以上心靈雞湯的,也有直登社會頭條的──治病難,和人的情緒打交道也難,混雜在一起時,便是難上加難。

若是沒有自己的調劑管道,在這個高壓、工時長、突發意外多、作息混亂的環境,待得久一些,恐怕就換自己躺病床了。

 

 

才剛結束一場檢傷一級的車禍急救手術,金碩珍身為二級住院醫師,雖然不是主刀者,但也不會操勞到那麼快就繼續進開刀房,看了下班表,他也不得閒,草草補充完熱量,便又出去巡邏──病床早就已經滿了,剩下狀況不是那麼嚴重的病人,被安排在急診室的走廊,排排靠牆坐著,有些打著點滴或壓著剛抽完血的手臂。

大概因為穿著醫師袍,從這走到那兒,便不斷有親屬糾纏上來,詢問什麼時候可以看診、誰誰誰到底怎麼樣、為什麼這麼慢云云。

 

「三十八度五,確定發燒。」替小孩量過體溫後,金碩珍問到:「什麼時候開始的?」

大概小三、小四的孩子低著頭,不發一語,在旁的家長代為回答:「今天下午一兩點突然燒起來了,也不知道怎麼了?醫生這要怎麼辦啊!」

「是嗎?那就是剛發燒啊。」碩珍拍拍小孩的肩膀,蹲下來,讓坐在椅子上的病童看得見他溫和的笑臉,「很熱很不舒服吧?讓媽媽帶你去掛小兒科好不好?」

聽到小兒科,家長立刻急了:「為什麼要去一般門診?我的小孩現在發燒了,應該可以送急診吧?醫生你都來了,就幫我看看我的小孩吧!」

金碩珍依然沒有抬頭看家長,只是繼續和發燒的孩子說到:「小兒科的醫生會替你檢查身體,再給你吃藥,幫助你的身體快快好起來喔!」

說完,他站起身來,堅定地和家長解釋:「四十度高燒,或連續燒三天才能送急診,像他這種情況,至少需要等兩個小時喔。現在人多,可能會再等更久。」

對方張嘴就打算繼續據理力爭,小孩卻拉拉她的衣袖,怯生生地說到:「媽媽,我頭好痛,我想要快一點看醫生。」

趁對方氣勢上的停頓,金碩珍再立刻追擊:「小兒科在隔壁棟,我這邊幫你轉診,你直接過去就好。」

他的笑容不是開心的那種,只是純粹無懈可擊的禮貌:「趕快帶他過去吧,急診室人雜,小孩子不小心被傳染就不好了呢!」

 

「金醫師好帥啊。」護理師偷笑道。

「我明明是來負責巡床的,怎麼又變成檢傷的。」病人一離開,金醫生肩膀一垮,又恢復私底下那個金碩珍。

「能者多勞!多做多學習!」

「姐姐你別拿主任那套損我吧……欸?」一轉頭,便在掛號處遇上了熟人。金碩珍挑眉,沒有繼續抱怨自己不是檢傷的,而是主動上前去:「你好呀,其實知道你是警察後,我就在想我們會不會見面……手臂出了什麼事?」

 

被同事護送過來的田柾國一臉彆扭,勉強打了個招呼,舉起被三角巾胡亂纏著的右手,生疏又尷尬地解釋:「手臂受傷了……」

倒是同事比較有經驗,清楚扼要地說明:「被車撞,在馬路上滾了一小段,手臂擦傷,但因為傷口比較大,又沾到一些髒東西,不好處理,所以直接來急診掛號。」

「還有出血嗎?」

田柾國搖搖頭,左手依然壓著右手的白布,好讓那個亂七八糟的包紮不至於散掉。

「你這大概要排隊等半小時到一小時。」即使面對熟人,金碩珍也不會更改判斷,但請他稍微解開包紮,看了一眼傷口後,說到:「去隔壁藥房買生理食鹽水沖一下,不要直接對著傷口,從上往下順著手臂留下來,先簡單清洗一下。」

一連串的指示下來,兩個警察點點頭,拔腿就要走出門執行命令。

 

「田柾國你留下來休息!」金碩珍抓住傷患,給他指了個空位,「坐著,等你同事回來,你們再去廁所沖洗傷口。」

想想,又再補充:「不要把水弄得到處都是。然後等下我或其他醫生會再幫你處理。」

田警察又是點點頭,聽話得不得了──明明個子只矮金碩珍一公分,坐在等候椅上時,卻縮成小小一隻,好像孩子一般。

 

去處理其他候診病患時,金碩珍恰好瞥見這個畫面,噗哧笑了出來。

在注意到身邊人們狐疑的眼神時,才趕緊收起笑容,戴上專業醫師的面具。

 

 

大概是還得工作吧?等終於輪到田柾國看診時,他的同事早不見蹤影了。

 

手臂表面大部分的髒灰已經在沖洗時被帶走,但還有些小東西附在傷口上。金碩珍讓他把手撐在桌上,拿棉花棒沾滿生理食鹽水,替他擦去剩下可能的感染源。

處理傷口之餘,碩珍關心他:「警察先生怎麼被車撞了?」

「喔!」田柾國拐著頭,全神貫注地觀察醫生細緻的手法,聽到問題,遲了好一會兒,才分神回答到:「原本是要臨檢抓幾個無照駕駛的小朋友,結果他們一慌,開過來撞我。」

「哇……」

「所以他們直接被帶去警察局了。」說著,自己點點頭,好像很滿意這個結局。

 

這種車禍擦傷,大概是急診室最常見的傷口了,金碩珍處理起來得心應手、行雲流水。但在這過程中,一直有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盯著他瞧──要金碩珍說啊,大概見習醫生都不會這樣觀察他的手法。

金醫生把棉花棒扔掉,伸手去拿另一個罐子,準備開始消毒。

田柾國似乎對這一連串的治療過程很感興趣,便問道:「是雙氧水嗎?」

「……你想要被痛死的話,我可以幫你用雙氧水。」他小聲吐槽後,才說出正確答案:「碘酒啦。」

 

電腦螢幕上滿是田柾國看不懂的英文,金碩珍在表格上打勾、拉選項、劈哩啪啦打了更多田柾國看不明白的東西,然後交代道:「等下直接去領藥,藥膏兩天塗一次,薄擦一層就好。平常用紗布包著,但不要纏太緊,盡量不要碰水。」

「然後?」

「然後你就可以出院了,回家休息吧。」講完醫囑,他才切換回熟人的樣貌,小聲說道:「你今天受傷了,就先別去市場買東西吧,晚餐用冰箱剩下的東西炒一炒就好。」

 

比起被車撞、在地上滑行打滾,說好的肉泡湯了,顯然更讓田警官痛徹心扉。

他立刻舉起輕傷的左手作發誓狀:「我可以的!讓我去買肉吧!」

醫生可沒時間跟他討價還價,但又放不下照顧病人的醫德,便改口道:「不然……我等下下班開車去買。」

要人家買食材,又要麻煩人家煮晚餐。田柾國臉皮薄得很,瞬間坐立難安,只能再求情道:「我跟珍哥一起去買吧,我等你下班。」

 

急診室醫生一班十二個小時,金碩珍看了眼時鐘,離七點下班時間還早得很。雖然這提議好,但執行上太不現實了,就嘴上嫌棄著:「急診室人那麼多,你就別擠在這裡了,先走吧。」

「好,謝謝珍哥!」拿著藥單和健保卡,田柾國向金醫生一鞠躬,飛也似的離開了診間。

 

 

直等到下班,金碩珍才知道什麼叫溝通障礙。

只見田柾國窩在醫院大廳划手機,因為怕動到右手傷口,還特別細心地改用左手玩。拇指滑動飛快,竟是在單手玩節奏遊戲。

 

「……田柾國?」

「等一下,我還沒死。」被聲音嚇了一跳,但高速的遊戲不允許他分神,話才沒說多久,就快速Game Over了。田柾國嘖了一聲,這才起身,和換上便服的金碩珍打招呼:「晚上好,我們去菜市場吧!」

 

「不是啊、等等。」金碩珍腳步遲疑地帶他往停車場走,非常不解地問道:「你怎麼還在醫院?剛剛不是叫你回去了?」

「珍哥不是叫我不要待在急診室嗎?」田柾國解釋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委屈,好像碩珍的疑惑對他而言是莫大的冤枉,「我就去美食部買飲料,坐在用餐區等哥。我看時間差不多了,就到大廳來,怕你找不到我。」

「不、我不是……」比起田柾國,感到更莫名其妙的是金碩珍。但他畢竟年紀稍長幾歲,又看這人一臉「我做錯了什麼嗎?」的小表情,就嘆了口氣,放棄解釋,帶過這個話題,「好吧,沒事,你做得很好,我們去買晚餐吧。」

 

田柾國也不追究前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,開開心心地跟上金碩珍。

 

 

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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