窟的第N個狡兔

01

閔大爺本來不叫大爺，是叫閔先生。

按照金碩珍的講法，稱之為「先生」，是希望給牠一點莊重、優雅、有氣質的感覺。但後來叫「大爺」，是因為這位先生真的是一尊爺，得哄著、貢著才行。

02

閔先生是金碩珍高中考完試時撿的流浪貓，當時年紀尚幼的牠，被特別老梗地棄養在紙箱裡，放在他公寓外的牆角。

雖然是小奶貓，但是不怎麼叫，自己安靜地縮在毯子裡休息──只是也沒睡著，就是窩著，但眼睛睜得圓圓的，打量著靠近的人類。

「你想跟我回家嗎？」金碩珍蹲下來，輕聲問牠。

小貓依然沒有出聲，但勉強地站起，努力往他的方向靠攏。

03

閔先生太好養了，吃喝拉撒睡都不需要人擔心，不挑食、不生病、會理毛，剪指甲的時候稍微兇一些，但也從來不咬人。唯一讓金碩珍覺得可惜的，或許是他不喜歡玩玩具，視一切逗貓棒如糞土。

不過牠癡迷貓草，只要撒上一點點，再離開現場，這貓就會趁沒人關注時，倒臥在地板上扭動發騷。

金碩珍小心翼翼地靠近牠，伸出手想摸一把。

然後被閔先生發現了。

牠立刻從興奮狀態脫離，特別傲氣不凡地扭著屁股離開──扣除牠身上還沾著貓草外，真的特別帥氣。

04

閔先生可能是生病了。

牠從小吃乾飼料，也喜歡得很。但吃到後來老是嘔吐，金碩珍上網一查，才知道老貓應該吃罐頭、濕食，對牠們的身體比較好。後續還附贈一系列的注意事項，推薦閱讀的連結是藥丸餵食方法。

那時，剛從外商公司下班的金碩珍一愣，看向和以往一樣躺在窗邊曬太陽曬到睡著，並一路睡到晚上的閔先生，這才突然意識到：閔先生已經住在這裡好久了。

太久、太自然，以至於他完全沒有發現閔先生已經老了。

閔先生像是他的好室友。

他一路從高中、大學，到出社會，這隻貓都窩在他家。除了起初幼貓變成貓時，體型有點變化外，牠幾乎沒什麼改變。一樣慵懶、一樣不愛玩、一樣不愛叫、一樣喜歡在他睡著後，再到他的床上睡覺。

所以讓金碩珍忘記：貓咪的時間過得比人類快。

04

閔先生確定是生病了，獸醫說牠有心臟肥大的問題。

這幾乎是所有家貓的標配。但也說比起一般的老貓，閔先生算是狀態較好的了。獸醫提醒飼主說：這個症狀無法痊癒，只能減緩速度和緩解痛苦。

金碩珍說好，然後帶著藥把閔先生抱回家。

主食從貓飼料換成貓罐頭。

閔先生一如既往地不挑食，金碩珍餵什麼牠吃什麼。甚至有被罐頭迷住的趨勢，會在餵飯時，難得地喵上幾聲，讓人類快點給牠吃。

「好好好，等我一下，我馬上給你。」碩珍只來得及把公事包扔在椅子上，就匆匆忙忙地捲起袖子，開始準備罐頭──還有心臟病的藥。

打開膠囊，把白色的粉末倒在肉泥裡面。攪拌後，金碩珍心虛地自己聞了下，試圖判斷這玩意兒有沒有怪味道？貓咪會不會討厭？結果是人類的鼻子沒那麼敏銳。

但貓咪聰明得很。

閔先生嗅了嗅，有點困惑，但出於對食物以及金碩珍的信任，還是試著嚐了一口──然後瞬間變了臉色，撇撇嘴扭開了頭。

蹲在地上餵貓的金碩珍，瞬間跪地，趕緊把食物再遞過去，嘴裡哄著：「閔先生、閔先生，來吃啊，是你喜歡的罐頭，沒事的。」

閔先生化身閔大爺，死活不肯聽。大有寧可絕食，也不肯吃藥的趨勢。

若論在地上行走，貓咪的靈巧和速度，自然比人類強上許多。

趴在地板和貓咪奮鬥一陣子後，閔大爺已經竄上櫃子上端，而金碩珍還狼狽不堪地一口飯沒餵上。

閔大爺舔舔前腳，鄙夷著地上的飼主。

別生氣、別生氣，氣死自己無人替──金碩珍最終站起身來，把裝著藥和主食的器皿隨手放在餐桌上，又拉了拉剛剛落下來的袖管，決定先去煮自己的晚餐比較實際。

他餓了，剛下班也累了，還是先別跟閔大爺較勁吧。

等著水開的期間，金碩珍又轉頭望了眼閔大爺，那貓還躲在櫃子上，留給人類一個貓屁股，和蕩漾的長尾巴。

不知怎麼的？剛剛的氣憤已然消散，徒留對閔先生的一點同情──藥應該很不好吃吧？連不挑食的閔先生都不吃，那個藥粉的味道肯定很糟。

金碩珍把切好的食材一一下鍋，腦袋放空地料理著，最後再把鍋子直接端到餐桌上吃晚餐。

看著同桌的貓罐頭。其實他有點生氣，有點同情，還有點不知所措：這是第一次閔先生這麼嚴厲地拒絕他，該怎麼辦呢？

「喵。」抬頭，只見閔先生叫了下，然後從櫃子上跳下來。

牠手一抓，把放著貓咪用具的抽屜給拉開，然後跳進去，把貓草罐給扔了出來。

「喂！你幹嘛？」

「喵。」這隻貓難得的給予他回應。

然後牠跳上桌子，就著淺碗，主動吃起混了藥粉的罐頭。

閔先生吃得很慢，舔兩口就嘖嘖嘴，一直扭頭，但緩一下後，又繼續吃罐頭。

比起感動，更確切來說，金碩珍是被牠嚇到。

他放下自己的晚餐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貓咪。有點想伸手摸摸牠，但又覺得不該打擾。

「你想吃貓草對不對？」

貓咪不回應了，牠吃完藥，坐在餐桌上，特別大爺地瞪著金碩珍。

「好好好、等一下，我馬上拿給你──」

05

雖然金碩珍不只一次懷疑閔先生成精了，並且把這個小故事寫到網路上跟大家分享。但不出預料地只獲得好友們：「貓奴就是貓奴啊，太盲目了」的評論。

才不是，金碩珍不是貓奴。

閔先生是牠自己的主人，金碩珍則是跟牠一起住的室友。

不過長痛不如短痛，後來金碩珍買了膠囊餵食器，讓餵藥過程輕鬆一些。

至於途中出現那種：明明把藥餵進去，也趕緊補上肉泥點心和貓草補償，閔先生也接受賄賂了，但最後發現閔先生偷偷把膠囊吐出來這種事──就、你大爺還是你大爺，除了繼續哄著牠，然後心裡罵牠兩句外，還能做什麼呢？您說是吧？

垃圾室友閔大爺。

「你是不是故意不吃？

」

看到在地上被咬了一口然後吐出來，所以濕濕黏黏的藥，金碩珍淡淡地跟貓咪說：「慢慢來吧。」

然後就起身離開，到書房去處理還沒做完的工作。

貓不懂人類的語言，但是牠看得懂金碩珍不理會自己的背影。

閔先生在原地轉了一圈，輕輕喵一聲，但無人回應，便停頓下，然後垂著尾巴到沙發去躺著。牠沒有想睡覺，只是曲起腿臥在上頭。

客廳的燈關了又開，開了又關。人類辦完工、洗完澡，只是經過沙發，但都沒有來找貓咪玩。

閔先生終於起身，伸了個懶腰，擠身闖進金碩珍的臥室，從矮凳跳上床。

「欸、你還是沒吃藥對不對？」他聲音非常柔和，輕輕拍拍牠的腦袋：「王八蛋。」

「喵。」

閔先生前腳踩了踩被子，安心地窩在金碩珍枕邊，終於找好適合的姿勢，躺下睡覺。自在、溫馨，又充滿安全感。

──然後金碩珍從枕頭底下抽出餵食器，趁閔大爺閉上眼睛的時候，捏開牠的嘴，把膠囊擠進去。

「喵──」

「好啦好啦，睡覺、睡覺，別鬧了。」

金碩珍表面氣定神閒，暗地裡把所有可能被貓抓的地方（也就是全身上下），都迅速藏到被子底下。

閔先生當然想抓他，但牠大度地不跟人類計較。

只是彆扭地又躺回自己原本的位置。假裝無事發生地和室友一起度過這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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