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閱讀警告:本篇含有非合意性愛、強姦、PTSD相關的描述,對此較敏感或讀來不適的話,請自行迴避。


 

他習慣用便條紙、筆記本記事,因為靈感如吉光片羽──這樣說有點太美化了──應該講:在渾沌的大腦中捕獵,總不是按部就班的宰殺,所以得手腳並用地、滾地糾纏地、醜態畢露地抓住它。

誠如雅各在雅博渡口與天使摔跤。

 

所以他得用手寫,在雜亂的線條與飄忽的字中,設下牢獄。

直到把靈感與自己都困在裡頭。

 

 

「哥、還好嗎?」

「行啊、再去健身房練一個小時都沒問題。」結束了採訪,他半蹲假裝在托舉,玩笑似的用嘴發出呼呼哈哈的聲音。發問的金南俊尷尬的哈哈兩聲,一旁的朴智旻倒是笑得非常不客氣,田柾國則問了句:那要一起去嗎?

 

閔玧其鬧完,又眨眼間將裝瘋賣傻的那面收起。

他巧妙避開了成員的接觸,面無表情地說道:「不了,我要回去睡覺。」

 

「哥。」

 

他露出有點不耐煩,但又有點寵溺式的無可奈何,低聲和跟上來的南俊說到:「沒事,我回去寫歌而已。等下會一起吃晚餐。」

見閔玧其讓步,南俊反而再退讓:「如果等下沒看到你,我會叫幾個小的送晚餐過去,你休息一下沒關係。」

擺擺手表示聽到了,他踩著拖沓的腳步先回自己房間去。

 

閔玧其本來就比較需要個人空間。特別是長途飛行之後,受時差所苦的他,會變得比較「敏感」一點:社交能量、個人情緒、身體狀況都是如此。

 

旅館的這幾層樓已被公司包下,走道上除出入口有保全外,空無一人。

走在長長的地毯上,燈光昏黃,隔幾步有小型探照燈打在掛畫上,顯出幾分藝術典雅氛圍來。

 

拿感應卡開門時,因為光線的關係,一個邊緣清晰的人影映在門板上。

閔玧其頓了一下,腦袋發疼,竟需要一點時間,還需花費幾分精神,才認識到那是自己的影子──然後突然笑了出來,大概是覺得自己緊張兮兮的樣子挺好笑吧?

 

 

「舞台」、「碰巧」、「如願以償」、「祈禱」、「現在」、「過去」。

「呼吸停止」、「如死一般」、「除了祈禱什麼也沒有」、「不相信」。

破碎的單詞躍上紙面。

 

閔玧其坐在椅子上,把筆記本墊在大腿上。

將想到的一些字填入,任其漫步於黃色的格線紙。

 

 

空白。

事發之後,其實閔玧其的腦袋與他的本子,都保持了一段時間的空白。

 

回過神來後,比起憤怒、悲傷,更準確來說是「荒謬」。因為太過可笑,所以荒唐得如同另一個次元的故事,倒顯得不真實了。那些骯髒的言語,和臭味薰天的體液及欲望,好像是隔著一層玻璃的鬧劇,讓閔玧其連「處理」的餘地都沒有。

 

不過很累。

 

那陣子他覺得自己乾脆跟金南俊分手好了,太累了、不要說「愛人的能力」這種抽象的東西,他連每天睜開眼睛都覺得很疲憊。

但是又在痛苦什麼呢?沒什麼大不了的事,做這麼多反而顯得小題大作。

 

他自己可以度過的。

身體沒有任何傷口,內心也不應該有。

 

錯不在自己的事,又要受哪門子的傷呢?

他不會讓旁人愚蠢的任意妄為,成為落在身上的刀。

 

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。

 

 

 

 

「如刀」、「影子」、「錯誤」、「死」、「侵入」、「噁心」、「死屍」。

大概是思維太過發散,有一些或許不適合歌詞的東西也落在紙上。

 

但閔玧其也習慣這個毛病了。

他本來就不是為了「寫詞」才動筆,而是廣泛地、機械式地書寫,捕捉住所有種種。他不是祈求靈感降臨的類型,他要佈下天羅地網,直到人稱的「靈感」服膺於自己。

 

所以他繼續寫,但適時地畫上一兩條線,把太偏激的單詞劃掉。

 

 

如果可以,閔玧其希望其他成員什麼都不知道,最好放他自己一個人安靜一陣子就好。

可是過往的經驗告訴他:至少不要瞞著金南俊。

 

這人或許不一定會找他當面對質。

但只要被他嗅到一點不對勁,他就會一邊怕打擾到閔玧其,一邊──雖然想盡力做得不要太明顯,一邊因為太失敗而破罐子摔破地──找出哥哥心情不好的原因。

等被他發現,大概會自責吧?騎著腳踏車,吹著風,想著自己是否不夠好?然後還會寫一篇長長的信,來跟他講溝通與信任的重要──還不用實際發生,閔玧其都能在腦袋裡畫出金南俊那張認真、真誠又笨拙的臉。

 

與其猜忌,不如坦承。

 

而且……

閔玧其閉著眼睛,在化妝師替自己遮瑕時,因太過靠近而聽得見對方的呼吸,又太過清晰地感受到皮膚接觸,禁不住輕微顫慄。索性睜開眼睛,盯著鏡中的自己,以保持清醒。

 

而且,沒什麼大不了的事,跟金南俊說又無妨,不需要瞞著。

刻意隱瞞,好像他很在乎似的。

 

 

他還是錯過晚餐時間了。

 

看著時鐘,原本是想要五十分出門的,結果剛好寫到某個關鍵,就換了個姿勢,想說:五十五分應該也來得及吧?結果等回過神來,已經二十分了。再趕過去的話,就有點晚了,還要解釋自己為什麼遲到。

 

反正南俊說會幫忙帶吃的吧?

那就乾脆繼續寫東西吧。

 

 

時差與採訪終究太過消耗體力。閔玧其覺得頭的隱隱作痛,已經轉為囂張的鼓聲,並和心跳同步。

 

他闔上了本子,把筆夾在紙頁裡,一塊兒扔到桌上。

 

強迫自己發散思想,讓腦袋充滿莫名其妙的念頭。而後,閔玧其不顧喉嚨已經略為發疼的感冒前兆,哼著將數首歌曲混合在一塊兒也不自覺的曲子。

 

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無關緊要的歌曲上,這樣就好了。

 

 

吁地吐出一口氣。可能是坐姿不對吧?玧其覺得呼吸有點不大順暢,似乎有點缺氧。但是抬起頭後,卻是一陣暈眩。

腦中閃過「旅館該不會把空調關了吧?」這種毫無根據的指控,然後起身,想要去洗把臉,讓自己清醒點。

 

就是起身的那瞬間。

那一刻,閔玧其突然發現自己身體的肌肉完全不受控制,腿部毫無力氣。離開椅子的時候,木椅順勢向後了一些,但是他站不起來。幾乎跌坐回去時,卻碰到椅墊的前端,讓椅子重心不穩翻倒。

整個人向下殞落,離視線高度的桌面越來越遠,慢得像是空氣凝滯的鏡頭。

伸手,卻舉不起手,只有手指輕微的顫抖了一下。

整個世界,天旋地轉。

 

「啪碰。」

 

一聲巨響,玧其跌落在地上,腳還在桌下,上半身則與其成ㄑ字彎曲,躺倒在左側。左手被自己的身體壓住,右手倒是自由的,但是無法動彈。椅子落在另一旁,萬幸地是沒有壓到他。

 

這樣的跌倒太過可笑,即使沒人看見,也同樣可笑。

他幾乎是立刻便想起身,拍拍衣服,假裝沒發生這件事。

 

──但是不能。

 

沒有辦法。

動不了。

 

動不了了──身體呢?對、可能是坐久了,身體發麻了,那叫個人來幫忙吧?外面有人的吧?但是聲音呢?說話啊!張嘴啊!嘴巴動啊!呼吸、呼吸,記得讓空氣進來。哪裡可以動?手指?手指還有知覺嗎?

 

會痛嗎?是發麻嗎?

為什麼連舌頭都攤平著無法動作?

 

呼吸。

吸氣,吐氣,吐氣──不對、是吸氣,然後是甚麼?喔對、吸氣,吐氣。動一下?不行,那就呼吸,記得呼吸。

 

閔玧其腦袋的思緒變得混亂,所有念頭都只能存留片刻,片段之後就無力深思。

看見了甚麼呢?不能判斷。眼前有甚麼呢?是一個景象。

還睜著眼嗎?不大清楚。眼前的景象是甚麼?不能判斷。

 

動啊!動啊!

身體也好,腦袋也好,快動啊──

 

 

「侵入我的影子」、「如影隨形」、「撕裂自己的」、「痛苦」、「不在乎的」、「罪」。

 

 

在成員們敲門要遞晚餐給他,但搞孤僻的傢伙連門都不開時,他們笑鬧著說「他大概是睡著了」、「睡得也太沉了吧」,但也飽含關心地問:「睡那麼久還好嗎?」「最近玧其哥是不是狀態不大好?」

 

暗自打了電話,卻沒人回應後,南俊接過外帶的餐盒,說到:「我來吧,你們先回去休息。」

泰亨軟軟地徵詢意見:「要幫哥去跟經紀人拿鑰匙嗎?」

「好、麻煩了。」

 

 

金南俊似乎察覺了什麼,問他有沒有要跟他說的事?

那時、閔玧其發現這其實比他想像的更難開口。

「直接講就好了」──他這麼告訴自己。

可是什麼才是直接?要直接到什麼程度?又要怎麼說才對?

 

「我被……」

用「被」感覺很奇怪,好像他在這其中是完全無能為力的。

 

「有人……」

或許應該更直接說出是誰?可是他不想說出那些所謂「高層」的渣滓名字。

 

「就是去電視台錄節目,表演新歌那次……」

那次怎麼了?

 

咚咚、咚咚、咚咚。

心跳聲越來越大,閔玧其開始覺得頭有點痛。

 

 

「哥?」金南俊握住了他的手。

閔玧其沒有把他的手甩開,但側過頭去,臉色不是太好看。

 

這是金南俊──閔玧其這麼告訴自己。

可是肌膚相觸的時候,好像有水蛭攀附而上似的,濕黏、噁心,吸食著他的血液、他的靈魂,以一種寄生的姿態,包裹、阻絕住閔玧其與外界的接觸。

 

他遲了好會一兒,才說到:「沒事。」

 

見鬼才會信這句話。

「嗯。」但南俊點點頭,沒有急著反駁他。

 

閔玧其感受手部傳來對方的體溫,頭就更痛了些,不禁皺起眉頭。

 

「哥,我現在把手鬆開,沒事。」南俊如言鬆開了手,並舉起在臉側,好像雙手投降那樣,證明自己的清白與沒有傷害性:「你不喜歡的話,跟我說一聲,我聽你的。」

 

他這才轉回頭。又重複了一次:「我沒事。」

「嗯、我知道。」南俊再次肯定他的言語。

 

 

──但他們都知道「沒事」不過是一場謊言。

 

 

「沒有原諒的必要」。

「死」。

「沒事」。

「死」。

 

 

閔玧其睡著了,在旅館的地板上。

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。

 

 

「我只是太累而已,睡一覺就好。」

在南俊慌張地把他扶起、叫醒後,玧其意識模糊地回覆。

 

那人不管不顧地將他抱起,轉移到床上去。說句實話,南俊的動作輕柔(出乎預料的)。可是當他的手穿過自己腋下,又另一手勾住他的腳,試圖抱起他時,閔玧其渾沌不清的腦袋又痛了起來。

他有點煩躁,但又盡量輕聲說到:「別扶我了,靠床上就好。」

 

說了幾次,金南俊都沒聽,依然緊緊握著他。

不是說「我聽你的」嗎?這人怎麼麻煩成這副德性?

 

「別碰我。」

「滾開。」

「不要碰我。」

 

陷入「被控制」、「疲憊」、「無力反抗」的狀態,令閔玧其相當焦躁,一股無名火起,燒得睡意滿滿的腦袋更加模糊不清──到了他半睜的眼快無法分辨金南俊面貌的程度。

 

「……金南俊。」

開口叫這人的名字時,閔玧其感覺乾澀的嘴唇上下分離,一些死皮相黏,然後被強行扯開。喉頭震動,聲帶痛得彷彿要斷裂。

 

一直到此,閔玧其意識到:這好像才是他真正說出口的第一句話?

 

 

「玧其哥!」

 

糨糊一樣的世界有一道光打進。

彷彿被壓在深水之下,難以挪動的窒息感退去,突然能吸進一口氧氣。

 

他眨了眨眼,終於聽到外界的聲音,也才看清金南俊的滿臉焦急。

 

──還是讓他擔心了嗎?

 

光在他眼中被強行阻斷,閔玧其很想躲起來,就這麼睡著也好。

一再麻煩對方的自己,實在讓人生厭。

 

「玧其哥。」

「嗯?」

 

南俊坐在床沿,問到:「我可以抱抱你嗎?」

「啊?」

閔玧其剛醒來,其實意識還沒有很清楚。

也因此,在他裝大度說好之前,身體就已經先一步表露出退縮的意思。

 

南俊不是太意外,所以又換了個問法:「玧其哥,那你可以抱抱我嗎?」

閔玧其並沒有拒絕他。

本質一樣是擁抱,但換了主、被動方,擁抱的權力、主體性、掌控權就來到閔玧其手中。他身體前傾,張開了手,抱住了坐在床邊一動也不動的金南俊。

 

自從那次的事情之後,在碰觸到另一個軀體時,他還是反射性地顫抖。

那些惡意、折辱、玩弄、侵犯,如影子般,攀脊附髓。

但閔玧其真的太累了,累到沒有多餘精神頭痛、胃痛,只有滿滿的睡意。

 

於是半是擁抱、半是倚靠,握著主動權的他,選擇交卸自己的重量給金南俊,閉上眼睛,走進真正的夢鄉。

 

 

確認閔玧其睡著後,金南俊小心翼翼將其放平在床。

 

他自己則走到書桌前,翻開了那本黃色筆記簿。

是的、他知道那是玧其哥的所有物,他不應該隨便偷看哥哥寫了什麼──道理都懂,但他還是打開了。沒什麼了不起的理由,只是那一刻,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這件事。

 

南俊自然打開了夾著筆的那一頁。

 

起先還是一些片段的詞彙,也有幾句不錯的歌詞。比來畫去的箭頭與線圈滿天飛,大致可以一窺閔玧其寫作時的思路。而後越來越重複,從某一個段落開始,他只是無意義地重複寫著一樣的字──好像也稱不上「字」,就只是原子筆與紙面的摩擦而已。

 

「沒事」。

閔玧其或許在寫的字是「沒事」,最原本是反覆寫著「沒事」,然後只剩「沒」,最後是無法辨識的筆跡。半面紙黑壓壓一片,有點嚇人。

 

如果可以,金南俊想要撕下這頁。

他不希望玧其哥醒來後,再看見這些痛苦。

 

然而手貼上去時,又遲疑了一下。

 

「咖搭。」

金南俊轉而執筆,按壓下,露出筆尖,在那裡寫下「我在」──一邊寫,一邊搖頭吐槽自己:太老梗了。這句安慰詞老梗到毫無張力,也沒有任何說服力,跟生病去喝熱開水一樣老套,以至於接近敷衍。

可是此時此刻,這就是他最真實的心聲。

 

無力,但真實的想法。

 

 

看著紙頁上羣數龐大,如謊言般張牙舞爪的「沒事」,和一旁孤單寂寥的「我在」,南俊突然覺得很難過。

 

他又寫了一次「我在」。

再一次。

 

 

紙上寫來終覺淺,一覺醒來或許仍是一樣的景況。

但就一點一點來吧,即使只有減低一分的痛苦也好。

 

 

一直寫一直寫,直到那一頁變成:我在,沒事。

 

 

 

END.

這篇是點文鋪收到的指定!
感謝思思的點文,謝謝她的信任。
能有機會挑戰這個──雖然講了很久,但一直沒下筆的──主題類型,
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!期間一直在斟酌尺度的問題,總之、大概是這樣。
算是有完成自己心中理想的劇情。

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個故事吧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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