窟的第N個狡兔

02

「還好嗎？」

「還可以。」

為了避免引起注意，他們沒有點燈。只有隱隱月光，和隔壁房的燈火，照映在房內。金泰亨也不敢躺下，只是坐在床緣。而床榻旁邊是剛扛過來的木桶，朴智旻正試著把自己塞進裡頭。

「抱歉啊智旻，我只能借到這麼大的桶子。」

「沒關係，這樣夠了。」

語畢，智旻輕輕地哼起歌。不是通用語，發音更飄渺一些，好像將破的泡泡，脆弱，又流光溢彩。

歌聲逸散在空氣，月華之下，木桶漸漸滿了水──那個木桶是房屋主人家孩子的澡盆，比較淺，智旻縮起身體，勉強浸在水裡。

見順利泡到水了，泰亨才露出笑臉，並忍不住揶揄到：「好適合你喔，看起來像小寶鼻。」

「小寶鼻是什麼？」

金泰亨沒有回答，只是嘿嘿嘿地笑著。

明明就是金泰亨在陸地生活比較久的時間，但朴智旻似乎比他更熟悉通用語。兩人在對話間，也常這樣自己發展出全新且無人能懂的詞彙。好像在一般人所熟識的世界裡，硬是鑿開一個只有二人的真空。

「智旻唱歌真好聽。」

既然有了水，他也不繼續哼唱，就轉而找一旁的人聊天：「那你想聽什麼歌呢？」

「我點什麼歌，你都願意唱給我聽嗎？」

房間內昏暗，基本上看不清楚彼此。但總覺得相望的眼中，一定只有對方的身影，滿載真摯的情感。

智旻盯著他瞧，然後勾起嘴角，甜蜜地回答道：「當然不會呀。」

水光粼粼，如海波盪漾，盤在木桶裡的魚尾鱗片閃爍著漂亮的光輝。

但比起眾人追求的珍稀人魚鱗，金泰亨更在意尾巴中段的那記劃痕。

「這個泡水就會好嗎？」

人魚趴在木桶邊緣，故意曲解人類的意思：「好不了的話，泰泰會不喜歡我嗎？」

金泰亨最不喜歡聽他拿感情的事開玩笑，臉瞬間就沉了下來，向前握住他露在外頭的肩膀，然後又鬆開手，改為戳一下對方的臉頰──只可惜夜色太黑，看不清楚，所以這一指實際上是戳到他的鼻子去了。

智旻伸出手，向前環抱住泰亨，安撫緊張起來的人類。

因為這個擁抱的關係，泰亨的睡衣被沾濕了，但他們誰也沒有在乎這件事。人類撫上人魚的尾巴，一下一下輕拍著，像是在哄寶寶入睡，又像是與親密的愛人調情。

他嘴上說著「痛痛飛走吧」一類完全沒有根據的咒語，人魚則格格地笑著，接受他的「治療」。

※

遇襲之後已經過了五天。

號錫察覺到異樣的威脅來臨時，早早就讓全船做好了禦敵的準備──但他沒想到對手竟然是祭巫！這群身穿黑袍的巫，從靈界「借」來不會被元界水熄滅的火，毫不留情地直接燃燒整艘船。

「走啊！別試了！快逃！」鄭號錫第一時間發現這火的不對勁，立刻趕走還試著滅火的船員。雖然他自己最害怕火焰，卻仍堅定地佇立於甲板上，指揮人員來往，焦急地讓大家逃命。

元、靈二界是重疊而互不相通的世界，僅可以透過靈界的語言，和相對應的犧牲，請託、交換那個世界的精靈來到元界。

精簡而公式化的拜託，便是人類使用的咒語。

但有些物種天生不受咒語限制，既生於靈，又長於元，本身就自由游移在二界中，能呼風喚雨，又能實際碰觸人類，是危險又強大的生物。譬如人魚。

大火來勢洶洶。見賴以為生的船被焚燒，智旻急紅了眼，躍下船，不顧可能會暴露的危險──在海裡化出魚尾，高歌起來。

「笨蛋！」

智旻急，金泰亨更急。

祭巫是一群不走正道的巫師，追求撕裂咒語的限制，讓人類可自由使用靈界的能力。為此，他們狂熱的崇拜介於元靈二界之間的生物，到了渴求將其生吞活剝的程度。

金泰亨的視力很好，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在歌聲傳出時，祭巫們臉上瞬間被點燃的瘋狂。他們放棄了攻擊，只為了找出聲音的來源。

朴智旻飄在海面上，紫髮被海水打濕，撩向後，露出他堅定的臉孔。

火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。

海洋的水無法滅去靈界的火，人一旦沾上這火，就只有死路一條。而祭巫又以人命為祭，繼續召喚新的火燃燒船隻。

泰亨來回觀望對峙的祭巫與人魚，嘖了一聲，大喊道：「笨蛋！把船沉掉！用海水把船沉掉！笨蛋你聽到沒有──沉船！」

他希望朴智旻可以聽見，但又不敢在祭巫前喊他的名字，只能高呼笨蛋，並暗自祈禱這傢伙不要生他的氣。

幸好朴智旻聽見了。

他或許不懂為什麼要這樣做，但他相信了金泰亨。

海水倒灌進船艙，逼得所有人不得不棄船奔逃。人們分散後，就更難在海面上搜尋線索。祭巫們也懶得繼續燒沒有人在上頭的船，任這塊廢木頭沉入海中。

掉入海裡，載浮載沉著試圖游泳的金泰亨，想著反正朴智旻一定找得到自己，就乾脆放棄了掙扎，飄著等待救援。

耗盡力氣的他，最後想到的是：不曉得號錫哥有沒有逃出來？

※

在戰鬥中死去的船員，皆被截去雙腿。

按照祭巫粗暴的法術，一物換取一物，他們獻上人類行走的腳為祭，強行撕開一條通道，從靈界偷取風行的速度，藉以逃離追捕。

所以，待金碩珍接獲消息趕到西城時，這裡早就沒了祭巫的身影。

「大人……我們、還要再調查什麼嗎？」

「把失蹤名單給我，還有被破壞的船隻、遺失的貨物都找出來。讓我們看看這些兔崽……咳、這些祭巫的目標是什麼？」

祭巫不會浪費時間在一般人身上，這艘船一定有他們想要尋找的東西。

如果已經拿走了，那就可以追著那個東西挖出那群祭巫。

如果還沒拿走……這樣說好了、金碩珍願意為了誘出祭巫，最大限度保證該物或該人的安全。

「船已經打撈上來了，說是第三天的傍晚自己浮上海面的。船體還算完整，不知道為什麼當初會沉入海中。」

金碩珍倒是能得出「外力導致」這個解答，但沒打算說出口，只是嗯了一聲，讓屬下繼續報告。

「船上有一名生還者，紅色頭髮的男子。現在在城內的醫護站，睡了兩天，還沒醒來。」

「帶我去看他吧，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線索。」

部下應聲說好，簡單收整下後，兩人離開了房間，往西城內的醫護站走去。

他們走得很快，又相當專注，所以沒有看見巷子裡暗暗跟著他們的身影──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。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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